寫詩是唐朝文化人的生活方式。既然如此,彼時作詩者肯定就不僅僅是幾個天才。比如說唐朝人怎麼一赴宴就要寫詩?一送別就要寫詩?一遊覽就要寫詩?一高升或一貶官就要寫詩?他們哪兒來的那麼多靈感?一個人不可能有那麼多靈感!作為詩人-作家-官員-隱士也一樣——你不會總是靈感在心的;當你赴宴或送別或在春天三月參加修禊活動時,在沒有靈感的情況下,你寫什麼?你怎麼寫下第一句?好在唐人寫詩的技術性秘密到今天還是可以查到的。而秘密一旦被發現,我們就會對唐人作詩產生「原來如此」的感覺。

據唐時日本學問僧、日本佛教真言宗的開山祖師弘法大師(此為大師圓寂後所獲天皇諡號,其生前法號為遍照金剛,又稱空海法師)《文鏡秘府論・南卷》中〈論文意〉篇講:「凡作詩之人,皆自抄古今詩語精妙之處,名為隨身卷子,以防苦思。作文興若不來,即須看隨身卷子,以發興也。」同書又引名為《九意》的隨身卷子為例:《九意》者,「一春意;二夏意;三秋意;四冬意;五山意;六水意;七雪意;八雨意;九風意。」「春意」條下有一百二十句,如「雲生似蓋,霧起似煙,垂松萬歲,臥柏千年,羅雲出岫,綺霧張天,紅桃繡苑……」。「秋意」條下有一百四十四句,如「花飛木悴,葉落條空,秋天秋夜,秋月秋蓬,秋池秋雁,秋渚秋鴻,朝雲漠漠,夕雨濛濛⋯⋯」。這樣的寫作參考書其實已經規定了詩歌寫作在唐朝是一種類型化的寫作,從題材到意蘊都是類型化的,與今天的、現代的、個性化的寫作極其不同。古人詩歌寫作的類型化特徵與傳統繪畫,以及寺院佛造像、戲曲等的類型化特點基本相通。這大概也是中國古代藝術的核心特徵。

 

 

出版社: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