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到前台灣師大附中同學李椒庭說,他在國文課遇上了張愛玲,深為〈天才夢〉中的彩句所震撼:「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蝨子。……在沒有人與人交接的場合,我充滿了生活的歡悅。」

 

李椒庭同學是在課堂內認識張愛玲的。靠文本聆聽祖師奶奶的聲音、揣摩她「臨水照花」的風貌。〈天才夢〉是張愛玲初試啼聲的作品,竟令這位當年尚未識愁滋味的小朋友「兩隻手臂的疙瘩全彈出來,被瞬間加快的心跳震得跳起波浪舞」。

 

沈雙在《零度看張:重構張愛玲》的編者序言這麼說:「我在香港教書過程中經常有學生對我說張愛玲就是中國現代文學的經典了。既是經典,就是美文的代表。但是我們這個集子裏有不少文章都特別提出了張愛玲不美及不雅的一面,她的污穢、她的俗氣、她的悲觀、她的『小』,以及她的艱難。」

 

這些有關祖師奶奶的評語,坦率得很,但也實情如此。也許因為我跟張小姐有過一面之緣,多次通過信,幫過她忙找差事,在這裏可以補充說一句,張小姐一旦離開了自己的文字空間跟別人交往,一點也不可愛。上述那位李椒庭同學初識〈天才夢〉感受到「加快的心跳」。這可說明張小姐文字本身有教人過目難忘的魅力。

 

張愛玲離開大陸經香港赴美定居,可真是兩袖清風,生活靠的是美國基金會和大學的研究經費。張小姐流落香港時,對她照顧得不遺餘力的是宋洪先生和夫人。在美國定居後,夏志清先生因知她除寫作外別無其他謀生能力,到處給她寫推薦信申請研究經費。除一封接一封的介紹信外,夏公還替她的英文著作找出版社,可惜Eileen Chang沒有張愛玲的名氣,她的英文作品,一直在歐美找不到市場。

 

祖師奶奶晚年住公寓,常常搬家,幸得一班晚輩幫忙。其中有我的同學莊信正和詩人張錯。他們先替她跑腿找房子,然後動手動腳替她「搬家」。1995年9月8日下午四時許,夏志清在紐約家居接到張信生教授從加州打來的電話告訴他張愛玲的死訊,當晚就寫了數千字長文〈超人才華,絕世淒涼〉悼念她。曾以各種形式對愛玲「淒涼」身世伸出援手的「粉絲」如莊信正、張錯、張信生等不會想到從她身上可以拿到甚麼回報。這倒是個文人相惜的好例子。

出版社: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